统万城，是一座城。

从靖边县城出发途经望夏村、野马梁、海则滩、尔得井、白城则方才到达，共计57公里。这是匈奴贵族赫连勃勃建立的大夏国都遗址，也是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匈奴人留下的唯一一座都城遗址，现在已经逐渐从地图上消失，只留下些残垣断壁。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统万城，不觉有什么稀奇，稀里糊涂看不出所以然来，如今再次驻足只觉年少无知。当同县的丹霞地貌“波浪谷”热闹非凡，门票水涨船高时，这里显得有些落寞。黄土地上孕育出的大片大片波浪形的红色岩石如同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侵袭而来，似一团团燃烧的烈火熊熊而起，确让人震撼，再看眼前通体发白的城墙显然有些苍凉，看不出赫连勃勃当年想要“一统天下，君临万邦”的豪情壮志。

一个接连征战，民生凋敝的国家征发十万人拿锥子凿墙，如果凿入一寸就要被砍，这段城墙就要返工，工头也会被一起筑在城墙里。虽然血腥，但换个角度想这也是古代人为杜绝豆腐渣工程行之有效的方式。具体的工序没有流传下来，只记载有“蒸土筑城”，现在认为其实就是把白石灰、白粘土搅拌灌注，更有民间传说是用人血混合灌注，参考被筑入墙内的工头，也算有据可依。而历史的进程如火如荼，宋军强攻了统万城后，官方拆迁队负责人宋太宗就命人毁掉这座城，但由于建筑质量过硬只好中途作罢，后被路过的蒙古军大肆破坏后只留下些许遗迹，千年后依然伫立。

作为古代城防建筑，墙体突出的“马面”墩台仍然清晰的保留着，原本用白土垒成的墙身埋葬了无数千年以前的草仔与虫卵，如果它们可以思考是否能想到自己以蝼蚁之身在一抔白土里得到千年的永生？还有那些无辜的血肉之躯能否忘记当初烧土筑城时灼热锥心的刺痛感？是否会把千年来每一场瞻仰当作高规格的葬礼与祭奠？落日倒悬将统万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染红的白土紧密的堆在一起连成十几米高的组合。即使老旧不堪，普通人在它面前仍然渺小，温度冷了下来，金色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抛弃刚才还紧密相拥的土地。

我说不出宋词元曲里的经典内容，只能凭感官叙述，胡虏已尽，远征已矣，沙砾的如今就是高山的过去，大山的烦恼也不过一隅，没灌一口黄沙砾砾，总觉得金戈铁马只不过是威风凛凛的影子，没吃糠咽菜过，“民生多艰”不也是无病呻吟吗？

小时候见过的村落模样清晰，天空泛着清澈的蓝，是水洗一般的蓝，飘着大片大片白色的云团，看起来壮得鼓鼓的，没见风沙，但不管是山、路还是树都和多年前的那天一个样，黄里透着白，一个一个窑洞紧紧靠着一座座山，像天生就从山里长出来的，窗户纸放射出亮眼的白光，装点高低起伏的山峦。路畔的锦鸡儿紧紧黏着褐色的土地，绿色丝状的根茎打横匍匐 ，枝头开出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中间金黄色的花蕊向外延伸，想和周围艳粉色的地角儿苗的花瓣一较高下。荆棘是发育不完全的芽，它们硬化了，要是生活在一个有利的环境或得到较好的培育，会变成繁茂的枝丫，原来所有的刺本应是温柔的花和叶。

或许每一个与统万城相遇的人心里都有一个统万城，而统万城本身就在此地，千年来历经王朝更迭一直伫立，统万城本就是客观存在，不以瞻仰者的主观意识转移。鬼神在六合之外，人世间行走的都是凡人，村檐下的圪蹴的老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滚烫的馨香淹没过稻草人的胸膛，草扎的精神从此万寿无疆。

风沙来就走进风沙里，大雪下就站在大雪中，“敦煌女儿”樊锦诗说：“我躺下是敦煌，醒来还是敦煌。”而我的记忆里那座城中鲜有草木，统万城还是统万城。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它仍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偶有一只麻雀飞过，短暂的停留，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哀愁，如同丛林宁静的深湖，这个季节天空总是很高，清远辽阔，带着淡淡的凉，顺着一绺长云直落天边。

（供稿：建行榆林分行 秦天）